日暮时分,飞鸟归林。崔沂和李昭宁在湖心亭聊了整整一个下午,彼此已然熟络。她便领着李昭宁出亭,其他几个姐妹跟在后头。
李昭宁走得极慢,似是有些乏了,崔沂见了,生怕她绊倒,就自作主张,小心翼翼去牵她的袖子。没想到李昭宁竟莞尔一笑,反握住了崔沂的手。
她的手掌柔软而微凉,不同于崔沂因干活生出茧子的手,也与崔沂从前握过的其他女孩子的手全然不同。
下得廊桥,崔沂才注意到——李宴和崔峋竟一直立在不远处的竹林边,不知看了多久。
李宴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,凝了一瞬,随即笑意郎朗,望向李昭宁:“今日是遇上知心人了?我可从未见昭宁这样高兴过。“
李昭宁点点头,脸颊还残留着方才兴奋的红晕。李宴鲜少见到妹妹如此模样,不由得多看了崔沂几眼,大概是想知道何方神圣能让他的昭宁如此愉悦。
崔沂并没有什么应对皇子的经验,只能露出惯有的,带着梨涡的笑容,强装镇定。
李宴笑意未歇,侧首看向崔峋:“你这妹妹,倒是与昭宁极为投缘。不如时常让她进宫给昭宁作伴。”
崔峋一怔,脑中浮现的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崔沂那张油亮的嘴,正要推辞,又听到李宴笑道:“也不劳你费心思专程带她,下次宫里设宴,你赴宴的时候带她一道便是。”
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,余光却瞥到李昭宁仍握着崔沂的手,神色柔和。心念一转,话到嘴边收了回去,低头称是。
大抵是因为李昭宁和崔沂谈得太久,李宴面上不显,心里害怕被发现,不免焦躁,他早早命宫人去东巷采买青团。眼见采买的宫女回来了,他也不再多留,亲手扶着妹妹登车离去,竟连崔府为他们设下的晚宴都未再顾及。
主角已去,陆氏忙乱了一天,也没心思再留宾,只打算说几句场面打发走崔沂她们几姐妹。
崔沂看出些苗头,心中腹诽陆氏的敷衍:“往年庄子里春种秋收的时候忙不过来,也会请些帮工。活干得再少,到了点也能蹭顿热饭吃。她们几个陪了一个下午,倒好,连口热汤都混不上。”但转念想到能和李昭宁相识一场,她心中也不觉得委屈了。李昭宁的存在让崔沂“上工”的心态改变了,这一天也连带着变得讨喜起来。
大抵是方才和李昭宁聊天,对过去回忆得多了,崔沂暂时没有办法停下自己的思绪,表面上低眉顺眼地听着陆氏说场面话,脑子里却闪过这些不着四六的念头。她正打算顺着陆氏的话头称是,却听到崔峋淡淡开口:“虽然殿下兄妹匆匆离席,大家还是留下来吃饭吧。今日我看三殿下和昭宁殿下兄妹情深,感慨良多,咱们崔家子女,也该多走动走动。”
陆氏被他这样截了话头,心里暗恼,但抬头看见崔峋带笑望来,又听到他说“亲情”二字,当即心下一暖,不再多言,顺手推舟地点了点头。
崔沅听到这话,心下却暗暗惊疑,毕竟崔峋不和庶出子女交好。其实她也理解,像她和崔沂这种庶妹还好,对崔峋没什么威胁。但是像海哥一般地庶弟,可是真能分到崔府的田产铺子的,若是有出息,还能入仕为官。崔家一向开明,从不苛待庶子。其实崔策就是崔老爷的庶子,他不也在崔老爷的扶持之下成为了和能和嫡子分庭抗礼的二房吗?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崔峋和陆氏一眼,只当崔峋是想替母亲营造贤德形象,笼络人心罢了。
众人各怀心思地入席,崔沂作为其中最小的庶出女孩,仍然坐在末位——正好与陆氏旁边的崔峋遥遥相对。
她却并未看到其他人的眉眼官司,心思早就飞到了饭桌中央那盘盘精致的菜色上。
这顿饭原本是为李昭宁和李宴所设,菜式颇丰,连桌上的花卉装饰都讲究得紧。陆氏为了兼顾李昭宁和李宴的口味,着实话了些心思。这顿饭既兼顾了民间风情,有些江南小食,又不乏大气主菜,让崔府不显得小家子气。
崔沂看着桌上的糖藕、酿豆腐,开水白菜,还有葫芦鸡,眼里都快冒出光来,想着说不准饭后能去后厨求些残羹,带回去给娘尝尝,也算不枉此行。
她经历了两三个月的教导,她已经能规矩地执箸入菜,不再是那个吃花嘴巴需要崔沅提点的吴下阿蒙。虽偶有手腕过高,掩口不及的小错,也算无伤大雅。别人没察觉,崔沂自己更顾不上——她大半心思都沉浸在今日这一桌好菜里,吃得嘴角翘翘,心满意足。
然而,有人的余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。
崔峋握着汤匙,眼神掠过那一张吃得眉飞色舞的脸——
这几个月,从枣泥酥到订亲,他从陆氏嘴里听到过两三次她的名字,原本只当她是个仗着年纪小、嘴皮子利索,讨人欢心的庶妹罢了。
可今日不同。
李昭宁那样的脾气,居然会对她言笑晏晏,握着她的手不放,他不能不多想。
她究竟是如何讨李昭宁欢心的?
崔峋原本以为,李昭宁并不会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喜恶,若有人今日能得李昭宁青眼,十之八九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