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知寒最爱热闹,大手一挥,把桐湖买的院子改作婚房,晚上在镇子上还要摆宴席、闹洞房。他发了话,调来天底下最好的酒,今日要亲自上阵,同送嫁的沈楼喝个痛快!
散场后,沈缨不喜热闹,便只留下沈柠的舅舅王诚一家,几人同阿罗也置办一桌席面,默默吃着饭。
待王家人离开,阿罗收拾残羹冷炙,沈缨坐在院外的海棠树开了好几坛酒,独自一人默默喝到深夜,酒液打湿衣袖,满身寂寥。
院门外,落了一地红绸与花瓣。
肖兰从前一晚就坐在院外一株花树上,等了一整晚,看着天不亮沈柠就被曲杉斛喊起来装扮,看着柳燕行骑着神骏的照夜玉狮子马,带着浩荡的迎亲队伍前来,再看着柳燕行和沈柠两人拜别沈缨,最后看着柳燕行护着沈柠一步步上了轿、又一步步离开这里,渐行渐远。
他看着旁人娶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,每一时每一刻都看得清清楚楚,看明白柳燕行眼中的珍惜与爱重,更看明白沈柠盖头扬起时,唇边的欢喜。
他一直靠在树上,离得也不远,真要说起来,沈柠、沈楼、顾知寒、甚至四君都可能发现他,只是那么多人欢欢喜喜、吹吹打打,全副心神都凝在婚礼上,才没能察觉。
其实,肖兰也不知道自己放下谷里事务,日以继夜地赶来,是想看到什么。
大概只是想再看一看柳燕行是否真的疼她,也看一看那个姑娘穿上嫁衣的模样。
一个男人如果有放在心尖的人,很容易就能从他的眉梢眼角看出情谊,那些情谊会从他的目光、脸上流露出来,半分都做不得假。
柳燕行无论走在哪里,视线总是不离披着盖头的沈柠身上,即便骑着马仍不时回头,仿佛他娶到手的不是位剑道宗师,而是弱不禁风的玻璃人。
任谁都看得出他是爱惨了自己的新婚妻子,才会整套流程神思恍惚,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真能得此娇妻。
但肖兰却不觉夸张。若今日骑在马上的是自己,恐怕也要一步三回头,生怕只是一场幻梦。
柳燕行是真的很爱沈柠,沈柠穿嫁衣的样子,也是真的很美,就像他无数次幻想中那样。
不,比他想象中更美、更好,是世间最美的颜色。
他就知道,沈柠很适合火红的颜色,像她的容貌一样,凝白脸上唯有红唇黑瞳,明艳骄傲如九天的凤凰。
肖兰回帝鸿谷后在后山吹了一夜的笛曲,次日进阶琉璃心十层,成为正道宗师。此后专心整顿正道事务,同洛小山当年一样于江南江北奔波,沉默话少,却处事公正。
他为追缴江湖上奸|□□女的采|花|盗,曾从江南绵绵细雨中追入漠北;也曾为救一个小门派的孤女,笨手笨脚孤身带着小女童一路赶往青杏坛,冒着风险采来药保她性命。
他在十层耽搁了足足六年,六年间,帝鸿谷双星的名声与沈柠剑圣的名头逐渐站稳,却始终无法进阶十一层。
又是一年端午,肖兰回到钧陵城,重新踏上十二阶夜市,在那座桥前停下脚步。
花灯高悬,万点灯火,一如当年。
他在捡到手帕的地方等了很久,仿佛下一刻,就会有一个姑娘撞到腿上,然后仓皇抬眸。
可是直到灯火渐次熄灭,也再不会有这样的冒失鬼。
之后他回了谷,在后山那片湖水边仔仔细细地把炽伽和羽箭擦拭好,将记忆中与沈柠相处的一点一滴完整最后回顾了一遍。很多事已然无法做到,但至少,他答应沈柠的约定一定得实现。
他要给沈柠一颗曾经承诺过的琉璃心。
可是肖兰后悔了。
他在明心路上找到刻有沈柠名字的那一盏灯,将耳钉取下,放到那盏明心灯下。
过去六年,很多事已经开始模糊褪色,唯独沈柠当日的话语一字一句始终清晰,这些话常常在他梦中出现,到如今他已能学得很好,倒背如流。
——你愿意陪我一起踏满山河、看遍千般美景、赏遍万种风情吗?
连温渚明师兄都佩服,说这手段值得每个小弟子学习,但凡学到沈柠三分本事,什么样的人物拿不下呢?连柳燕行都从阎王殿抢回家洞房了呀。
温师兄还似真似假地开玩笑,说他如今也混成个宗师,大可以拿这番话,出去哄骗一个姑娘回来当媳妇儿。
但肖兰不愿意,这是沈柠教他的话,他要全心全意给沈柠,拿不出一丝一分给旁人了。
他倔得很,从小到大除了师父,谁劝也不听。温师兄头两年还劝,后两年就只剩打趣,再两年,连打趣也懒得打趣。
服下无忧丹的下一刻,肖兰忽然涌上强烈的后悔,想要吐出来,却已然无法做到。
也好,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后悔,所以服药时动作才格外果断。毕竟要遗忘沈柠,真的只有一刹的决心,多一刻都会犹豫。
次日,肖兰醒来,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靠在通往浮云塔的路边,然后陆陆续续发现——
师父已经死了、菱花会已经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