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红药知道纪晴桐这是想给她一个台阶下,她原本不想低头,但一来考虑到她爹确实需要她照顾,二来那死太监不在了,对着纪晴桐服软总比对着那死太监好,如是想着,她便满心不甘地点了点头。
纪晴桐遂让丫鬟将她从椅子上放下来,她虚软着脚步回到西厢房,进门一看发现她爹薛白笙披着衣衫形容枯槁地坐在桌旁,忙上前关切道:“爹,这么早,您怎么起来了?”
“你在院子里动静那么大,让爹怎么睡得着。”薛白笙说了这么一句便咳嗽起来。
“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。”薛红药提了桌上的茶壶要走。
“人家也是刚搬进这院子,事情多着呢,你就别去添乱了。再说了,你惹得安公公不痛快,倒还想这院里的下人伺候我们?哪来的脸?”薛白笙道。
薛红药咬着唇一脸倔强,不说话。
“你说你这孩子,怎么人越大脾气也越大,越不懂事呢?”薛白笙愁道,“哪天我一蹬腿归了西,你这无依无靠的,又是这么一副讨人嫌的性子,你叫我怎么瞑目?”
“我怎么讨人嫌了?你不是跟我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吗?那他出手相助必然也是有所图的,他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直说便是,我就看不惯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儿。”薛红药不服气道。
“你、你失手打死了郭兴良,我知道你不怕偿命,可你爹我还没死呢,你这是要我拖着这把老骨头去为你收尸?”薛白笙指着她,手都在抖。
薛红药无言以对,就在内室门口蹲了下来,额头抵着胳膊闷不做声。
室内静默了片刻,薛白笙身形佝偻地走过来,伸手摸着薛红药的头叹息道:“你这孩子,怎么就这么倔呢?”
薛红药侧过脸来,眼珠子发红,眼角尽是濡湿的泪痕,却愣是一些儿泣声都没有,只开口时嗓音略带哽咽,道:“爹,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?在台上要唱戏,在台下也要唱,这一辈子都下不了戏台子了是不是?”
“除非啊,你能找着一个你喜欢的,愿意护着你,也有这个能力护着你的人。”薛白笙心疼道。
“我不稀罕!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,除了你。”薛红药用袖子蹭一下眼睛,起身就往外走。
“你去哪儿?”薛白笙不放心地问。
“去熬药,熬好了药再去纪姑娘那里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。”一收起眼泪,薛红药便又成了那个气势十足风风火火的女子。
辰时末,外头忽来了一队京兆府的官差,说是要就郭兴良被杀一案带薛红药去京兆府问话。
纪晴桐听报,忙一边稳住官差一边着人去理政院通知长安,她自己则来到后院角落里的井台旁。原先住在这宅子里的人家搬走得匆忙,大件的家具物什俱都留了下来。纪晴桐在闺中长听母亲教诲过日子要勤俭持家,便想着将长安房里的家具摆设俱都换成新的,至于这些旧的,她们还可以用,于是便有一大堆的床帐帷幔要洗。薛红药将她爹伺候好后,自告奋勇来洗这些帷幔。她个子虽小,力气却不小,干起活来如同拼命一般,不过一个时辰,已洗了小山那么一堆帷幔。
“薛姑娘,你先歇会儿吧。”纪晴桐见过她昨日的惨状,知道这姑娘也是被美貌所累身世堪怜,于是对她比旁人多几分同情。
“我不累。”薛红药手下动作不停,木盆中溢出的水湿透了绣鞋,她也不管。
纪晴桐踟躇片刻,还是道:“京兆府来了差人,说要带你回去问话。”
薛红药搓洗帷幔的动作一顿。
纪晴桐恐吓着了她,忙补充道:“安……公子离开的时候说了如果京兆府有差人来,要去理政堂通知他的,我已经派人去了,想必他不久就能回来,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京兆府的。”她不好意思在薛红药面前称长安为“安哥哥”。
薛红药抬胳膊用袖子擦了下额上的汗,起身道:“我知晓了,谢谢你。”
她回到西厢房,薛白笙服了药,又睡着了。她也没惊动他,自己将湿了的衣裳鞋袜换下来,又将父女两人所有值钱的东西归拢一处,用布兜兜了,然后回到薛白笙床边,静静地看着他那张衰老病弱的脸。事已至此,若说她心中毫无悔意,那是谎话,只不过那悔意,也只是后悔自己生而是女儿身,这一路走来纵磕得头破血流,最后还是不能为父亲养老送终。至于失手杀了郭兴良,她却是不悔的。天子脚下,那畜生尚敢这般光天化日公然掳人,可见平日里也不知干了多少欺男霸女伤天害理的事,她拼着这条命能为民除害,也算死得其所了。
只是,想起她走后,爹便孤身一人立于这人世间,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,他身子骨又不健朗……薛红药一阵鼻酸眼热,又明白哭也无益,遂强行逼回眼泪,在床沿前的空地上跪下,默默无语地对着床上的薛白笙磕了三个头,心中念叨着养育之恩来生再报云云,算是跟自己的老父做最后告别。
出了西厢房,她找到站在院中石榴树下发呆的纪晴桐,将手中布兜递了过去。
纪晴桐懵然接了,不解地问:“薛姑娘